清风文苑 | 父亲的鞋
父亲最在乎他的脚。他脚上的鞋,就像他的战袍,但不常换。
父亲小时候没有穿过买的鞋,他说买不起。家里七口人的鞋,都是奶奶秋收后、过年前用手做的。那种一片片旧布用米糊粘连、然后一针一针纳成的鞋,叫“千层底”鞋;当时的农村人可不叫这名,叫它“蚌壳鞋”,因为看上去象个蚌壳。
父亲说,那些过年前的雨天,奶奶坐在窗前,右手中指戴一个用布缠绕的铁箍,这种看上去象“金戒指”的“针抵子”,帮助奶奶一针一针顶穿一厘米厚的“千层底”,有时还要借助剪刀手柄夹抽,才能将针拔出来;偶尔,奶奶还将纳鞋针伸进头发,用头皮当磨针石磨擦几下纳鞋针。“人看极小,马看蹄走”、“小偷针,大偷金”的训子戒言,也大都是在奶奶一边纳鞋、一边的唠叨中,灌输给她的子女的。
奶奶做的鞋毕竟是布的,年过了没几天,又要踏雪又要踩水,鞋就湿到脚底。父亲告诉我,他冬天和春天基本没穿过干鞋;寒窗苦读的日子里,守着他脚底下的寒冷,度过了他的求学生涯。
父亲工作后的第一笔工资,给奶奶买了双鞋——一双不漏水的鞋。因为他知道,穿布鞋的时候,奶奶的脚肯定也冷,只是奶奶用劳作不停的走动来冲抵了寒冷;或者说虽冷,但没说出口。后来我问过奶奶一次,奶奶说,那时的天冷些。
参加工作后的父亲穿起了皮鞋。妈妈说:你爸最看重鞋袜。
父亲在单位负责职称评定工作时,有个人想请父亲帮忙关照,提出请父亲吃饭。父亲说饭不吃,一起散散步聊聊天就行。那天一起散步时,突遇暴雨,两人只得在一家相互熟悉的鞋店门口躲雨。坐在凳子上,父亲明显用了一把劲,抽了两次,才把脚从鞋里抽出来。那人看着父亲湿透半脚、冒着热气的袜子,惊讶了。父亲说:“我这脚啊,没长好,鞋面鞋底都是好好的,就是内底,穿不了两年就坑坑洼洼。一年不漏水,就算买到了好鞋,哈哈……只要鞋不断帮,穿着散步,还是蛮好的。”
“拿双不漏水的鞋来。”那人冲老板喊道。“不,不,他店里的鞋贵,上五百一双的鞋,俺看都不看的。俺就不相信我两双穿他一双不赢!哈哈!”
那天,父亲淋雨回家,湿透的脚扯也扯不出来,脱了一会。妈妈冲父亲说道:“给你买鞋,硬是不去,买鞋非得你本人去试码啵?你就是犟。”弯腰脱了半天鞋的父亲,挺了挺他的脊背,提着一双湿透的袜子,声音明显高出八度:“本来刚才准备买双鞋的,有人硬要给俺付钱,俺跑了。”
而今的父亲,还是爱散步,还是最在乎他的脚,进而在乎所有家人的脚。父亲的理由是:小时候脚冷怕了,脚最知冷暖。
去年冬,父亲给我买了双六百多的鞋。回家的路上,父亲对我说:一定要捂好自己的脚,走好自己的路——走正道。
我知道,老爸这是一语双关。(汉寿县纪委监察委 胡亦阳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