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廉是在住院期间认识杜翥的。没想到他的感冒竟带出个慢性支气管炎，不得不住进医院。

刚办好手续住下，遇到一位癌症患者在医院自杀身亡，盛廉叹口气，说：“可惜，不过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。”年轻的护士定定地望着他说：“《孝经》里说过：身体发肤，受之父母，不敢毁伤，孝之始也。”

盛廉不禁朝她胸前的护士牌看了一眼：杜翥。他如仕至今，还没人敢用如此语气和他说话。

“你那个上者下羽的名，读什么？什么意思？”

“与住同音，意思嘛，你猜。”

随杜翥实习的女大学生做了个鸟向上飞的动作。

“鸟往上飞？”盛廉望着杜翥，觉得她把普通的护士服穿出了清雅的感觉。“嗪首蛾眉、齿如编贝”大概就是形容这样的女孩子。什么是白衣天使，她倒是个不落言筌的好说明。只是她眉宇之间似乎泛着一层浅浅的忧伤。这个在官场上传奇式的少壮派内心隐秘地动了一下，觉得窗外的风信子把病室弥漫得春意盎然。二十八岁的盛廉似乎第一次体会到父母对他婚事的焦虑。

医院院长亲自来探病，谦恭得领导生病似乎是他的罪过，关切如兄弟，由远及近拉了一大堆家常。于是盛廉得知杜翥名花无主，只是奇怪她官场中人不嫁，坐贾行商不嫁。想他盛廉自己，外表飘逸俊朗，事业如日中天，可谓芝兰玉树意气风发，在主流的价值观里，他就是成功人士。这些年来多少女孩的白马王子，居然在她的选择范围之外。

医生建议盛廉做十五天的雾化治疗，在这些与杜翥接触的日子里，他觉得她是个直率有思想的女孩，谈话内容也由浅及深。有天杜翥直言：“权力带来腐败，腐败带来毁灭。”

所谓不嫁官场中人，原来如此。

盛廉批驳：“不要以偏概全，权力就是要掌握在有壮志有能力的人手里，才能发挥巨大的作用。至于贪污腐化，那是他们亵渎了职权。”

这样辩驳式的对话一直持续到盛廉出院，至于最终杜翥芳心暗许，人们似乎并不惊讶。据说，她是有条件的：他必须一生为官清廉。

她说，我要的是平稳安定的家庭，这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。

在风信子微醺的香气里，病愈的盛廉心像鼓满风的帆，壮志凌云。

流年暗换，在杜翥的监督下，盛廉的口碑愈来愈好。而立之年的他终于准备与杜翥步入婚姻的殿堂。

某夜，盛廉的家门被敲开。来人把一枚钻戒放在客厅茶几上，它在灯光里色彩斑斓着。盛廉清楚来者意思，县里一个大工程正在招标。

来人走后，一屋的寂静。杜翥沉默，盛廉尴尬，他把钻戒套在她指上，说：“我……我总不能……让你一无所有地嫁给我。就这一次，何况，他也是最具实力的。”

当晚送杜翥回医院，盛廉感觉夜色中的她走路似乎晃了几晃。心想也许她这一向太累了，或者是他违背诺言令她伤心了？

隔天后杜翥来了电话，要到省城医院学习一周。

好不容易熬过一周，杜翥又来电话，还得随省医院的一位同学到邻省去学习。

盛廉觉得蹊跷，一团迷雾难以化开，于是拨通她科室主任的电话。主任说杜翥请了病假，她又续请了一周，您难道不知道?

病假？盛廉心里咯噔一下，想到那晚她走路趔趄，立即拨打她手机。依然无法接通。盛廉本想赶往她所在的医院进一步求证，无奈下午有个招商引资的会议需要他主持。

焦躁的盛廉通夜未眠，拂晓时分打开电子邮件，居然有封杜翥的信。

她说，其实我真该早告诉你，前年邻省发生的一起贪官携款潜逃案，那是我哥。我自幼丧父，母亲为此犯了心脏病。某夜隔壁老人八十大寿，请剧团在广场演出，其中一出是《四郎探母》，四郎跪在地上哭唱：“千拜万拜赎不过儿的罪来……”人群唏嘘声中传来一位男子压抑的哽咽，那是我潜夜看母的哥哥。送我哥自首的第二天，我妈就过世了……

她说，我视力衰退走路趔趄，连看了两家医院，诊断结果都一样：渐冻症……

盛廉感觉血液瞬间改变了流向。

她说，其实我已回来三天了。那钻石请专家看了，南非产，两克拉，少说也得三百万。董总昨天嫁女，我把那钻石送她女儿，也算完璧归赵、还你一身轻了。那招标，你还是走正常程序吧。我今生不能做你枕边人，但我至少能做个渡你一程的人——渡你到那圣洁澄净的彼岸……

这是一封定时发送的信。她最后说：谢谢你的出现，成就我最美好的岁月，你不用找我，云在哪，我在哪......

盛廉拿鼠标的手一抖，想立马冲出房间，但他两眼一黑，恍惚中，有一只巨大的鸟从漫天遍野的风信子里向上飞，向上飞，一直飞往苍穹。 （石门县纪委 胡平）